24章 盘踞

在已经改弦易帜的彭家店镇公所内，蒋修武与武装连连长侯亮以及三排长孙浙开了一个碰头会。

按照运河工作队队长的意思，既然今天在彭家店踢开了第一脚，那就随遇而安，整个队伍暂在这里驻扎些时日，一面向附近民众做宣传鼓动工作，一面朝着月桥镇方向派出侦察兵，打探伪绥靖军老巢的动静。

根据俘虏的许姓伪连长的供述，他们这个连隶属于苏浙皖绥靖军第四师第13团。全团三个营，分别驻扎于武进县、方兴县以及月桥镇；许姓连长指挥的这个连，就随第三营驻扎在月桥镇——那里距离彭家店，不足十里。

侯亮对此则持不同意见，主要理由恰恰是因为不足十里远的月桥镇上还剩余着两个连的伪绥靖军。今天的白石溪伏击战虽大获胜利、近乎全歼了这个连的伪军，但肯定会有漏网之鱼逃回月桥镇报信，一旦绥靖军的营主力前来报复，新四军运河工作队势必又要陷入寡不敌众的危险局面。

“不要总把敌人想象的那么强大，”蒋修武对着从茅山根据地带出来的军用地图，一边参详、一边教育自己的武装连连长：“今天下午的伏击战，你最开始也以我们一个连对敌人一个连缺乏歼敌把握的理由，不同意打这一仗。可结果呢，你也看到了，这帮汉奸军队其实就是穿着军装的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

武装连连长脸色一红，承认自己最初是有些谨小慎微。

“可是蒋队长啊，你要知道，前面的月桥镇驻扎的可是整整两个绥靖军连！”侯亮继续不屈不挠地陈述着：“而且我们一旦占据了这个集镇，就等于站在了明处，月桥镇方向的敌人如果大举来袭，就凭这个毫无战略纵深的小集镇，我的人真的很难守得住啊！”

嘴里讲着，一双眼睛却看向身旁的三排长，希望他也帮着劝说。

孙浙在这一点上，的确同意自己连长的看法，当即表示这个全部房屋都邻着一条大路搭建的集镇，明显是个易攻难守的地方。

蒋修武没有吭声，却自顾自地把玩起了刚刚缴获的左轮手枪——就是那个被孙浙一枪爆头的络腮胡子壮汉使用的，已经从抓获的同伙口中证实他是伪绥靖军连的副连长，与许姓连长是拜把子兄弟。在下午的白石溪战斗中，他和几个手下侥幸逃脱，发现许姓连长遭俘虏后，就和那几个手下换了便装潜伏进入彭家店，试图搭救自己的把兄弟。不料最终反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这枪不错，要是早点缴获，可以让老陈他们带回去献给咱们支队首长。”蒋修武朝着左轮手枪的枪口吹着气，不无遗憾地说着。

他口中的老陈，指的是上午刚刚派走的一名工作队群工组队员，与一名武装连战士奉命紧急返回新四军茅山根据地，汇报运河工作队在滆湖西岸遭遇日伪军突然扫荡蒙受损失、卫生组一名女兵不幸被日军俘获的情况。

望着工作队队长手里摆弄的短枪，孙浙内心忽然一动，脱口说道：“蒋队长，连长，有个重要情况我还没来得及向你们汇报——咱们经过的这一带，有一支日本人的神秘便衣队出没！”

孙浙当即就汇报了昨天在前来彭家店的路上、于一家客栈遭遇神秘日军便衣队的情况。

无论工作队队长蒋修武还是武装连连长侯亮，听着听着，都警觉了起来。

“这么重要的情况，你为什么不早汇报？”

孙浙刚刚讲完，侯连长就劈头责问了一句。年轻的新四军排长顿感局促，颇不自然地解释说，上午队伍汇合后忙于安顿和警戒，紧接着召开的中层干部会议又突然临时做出了歼灭伪绥靖军连的战斗部署，下午便开始了作战，他就一时未能想起。

“刚才我看到蒋队长摆弄这支转轮手枪……一下子想到了日军便衣用的手枪……这才想起来汇报。”孙浙眼睛盯着已经被放到桌面上的转轮枪，有些结巴地说道。

“什么手枪？”运河工作队队长眉头一挑：“我是问，日本人用的是什么手枪？”

“南部十四式，就是咱们国军俗称的王八盒子，日本陆军普遍列装的短枪。”一提及武器，新四军排长的话语明显流畅起来。

“枪呢？没缴下来？”

蒋队长的这一问，彻底让孙浙陷入了尴尬。

当时的情况是，他们已经将手持南部十四式手枪的一名日军便衣在客栈内当场击毙，但提前逃脱的日军便衣们马上组织了反攻，当孙浙忙于指挥应对敌人反攻的时候，一直潜伏在客栈内的另一名日军便衣趁机杀害了他的战士，不仅夺走了那个装有神秘笔记本的褡裢，连带着将那支丢弃在地的手枪也拿走了。

深以此事为耻辱的新四军排长，极为艰难地回答了自己的上级。

紧接着，蒋修武和侯亮又揪住一些细节，追问了孙浙许久；直到后者将这场遭遇几无遗漏地回忆完整。

“会不会与昨天突然扫荡滆湖西岸根据地的日伪军大部队有什么关联？”侯亮率先做出了分析：“属于提前刺探情报的斥候小队？”

反围剿经验丰富的前红军指挥员蒋修武，慢慢摇了摇头，他认为，整个滆湖西岸地区仅仅属于新四军根据地的边缘，第一支队在那一带只部署有少量兵力。昨天前来扫荡的日伪军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就长驱直入。

“孙排长他们遭遇日军便衣队的位置，甚至都脱离了日伪军的扫荡区域，并且其后也未见有日伪军主力跟进到那里，斥候小队一说，不大可能成立。”

蒋修武有理有据的分析，让武装连的两个连排长，频频点头。孙浙在心底更是钦佩不已——这个相貌平平的运河工作队队长，军事素养真的不是一般的高！

“那么这事就太蹊跷了，”侯连长从桌子旁边站起身，走到镇公所这间屋子的窗口，向外瞭望着说：“眼下咱们所处的这个地区，从地图上看正位于太湖滆湖之间，严格意义上说，已经属于敌占区；尽管日伪军在这里没有多少兵力部署，但同样也没有国军队伍进占；日本人用得着派出一个便衣队、偷偷摸摸地跑到这里来搞侦察吗？”

“说的对头！”

工作队队长望着立在窗口的侯亮的背影，极力赞许了一句。

但是接下来，三个人就再也理不出什么相关的头绪了，这个来去神秘的日军便衣队的行动动机，似乎成了一个无从破解的谜。

“罢了！”最终还是蒋修武挥了挥大手：“日本便衣的疑团暂时放一边，我们先把眼前要紧的事情安置好。”

关于工作队在彭家店集镇武装盘踞、立住脚跟的方案，蒋修武已经意向坚决，侯亮只好服从。在这个大方向统一了的基础上，他们三个人详尽研究了队伍的区域部署。

最终，一个颇具战术纵深、进退两全的排兵布阵出台了。

孙浙指挥的第三排，继续控制整个彭家店集镇，其中两个班用来占据控制集镇上的各个关键要点，重点针对北方（即驻扎有伪绥靖军一个营主力的月桥镇方向）；排长孙浙亲率一个班，半数在镇内巡逻，半数前出到彭家店以北两里左右的地方设置外围游动哨，以便提前对敌情发出预警。

工作队队长蒋修武带领三名群工组队员，坐镇镇公所办公。眼下群工组尚余十四人，其中三人不同程度受伤。由于白石溪伏击战缴获了大批武器，原本赤手空拳的群工组队员，今天下午已经全数配发了枪支弹药。

武装连连长侯亮，亲自指挥第一排，驻扎在彭家店与柳树湾之间，作为机动部队，随时支援各方。

第二排驻扎柳树湾，负责守卫这个小村落，工作队以及武装连的所有的伤病员均留在村内，卫生组留适当队员从事医护。

宣传组全体以及卫生组的另一部分队员，驻扎到柳树湾村尾外的小丘陵上，配发了武器的群工组的八名队员，负责警戒保护。

这个部署，有如一条长蛇阵，头在彭家店，尾在小丘陵，纵深排列，梯次展开。一旦威胁最大的月桥镇方向有敌军来攻击彭家店，则除了孙浙的防御力量，侯亮可率领最精锐的第一排实施援助。

如果彭家店这里抵挡不住，作战部队可随时向第二阵地柳树湾村落转进，同时就掩护村内的伤病员向村尾外的小丘陵转移。

直至柳树湾同样不守，主力便全部后撤到小丘陵一带，那里易守难攻，堪为最后的防御底线。

算上今天下午从伪绥靖军连缴获来的那挺歪把子机关枪，武装连的轻机枪数量已经达到三挺，这个机枪配置即便在眼下新四军的一线作战连队里，也是不多见的。

蒋修武将这三挺机枪作为防御利器全部靠前，一挺九六式和一挺大正十一式（也就是歪把子）架设在彭家店防线上，第三挺捷克式则配属给第一排。

“关键时刻，还得是机枪顶用！”

下决心要在彭家店盘踞一段时日的蒋修武，亲自和新上岗的歪把子机关枪射手、副射手，摆弄着这个复杂的日本造枪械。

由于在敌占区高调亮出了新四军的旗号并消灭了一支伪军部队，久经沙场的昔日红军指挥员隐隐预感到，距离下一个到来的作战，已经为时不远了。